★羆 家 莊★

我酷愛武俠小說，從小學五、六年級便開始看金庸、古龍，之後陸陸續續讀了梁
羽生、獨孤紅、諸葛青雲、臥龍生、司馬翎、黃易……等大家之作，其中不乏有
人盡皆知的「視障」江湖名士，例如：《射鵰英雄傳》裡的飛天蝙蝠柯鎮惡、黑
風雙煞之一的梅超風，《笑傲江湖》裡「中途失明」的左冷禪、林平之，《飛狐
外傳》裡中毒而盲後又幸為程靈素所治癒的金面佛苗人鳳等等。

然則我個人認為此類描模視障者心理最稱生動細膩者，當屬古龍。他所撰《陸小
鳳傳奇》裡的盲俠花滿樓和《楚留香傳奇》『蝙蝠公子』一部裡的原隨雲，剛好
是視障心理的二個極端。如果脫去小說穿鑿附會的武功技擊和糾葛詭譎的陰謀鋪
陳不談，古老倒是真的寫出了不少常人看視障與視障自我定位的種種情節。

花滿樓，花家行七，溫文儒雅，仁厚寬和。在《陸小鳳傳奇》中他經常被描述成
「臉上總是帶著平靜愉快的笑容」、「是個對生命充滿了熱愛的人。絕沒有因為
自己是個瞎子而怨天尤人」、「他對他自己所有的已經滿足，因為他一直都在享
愛著這美好的人生」……。

在初次同蕭秋雨、獨孤方見面的時候，古老如此寫道：


敲門聲剛響起，人已推開門走了進來，是兩個人，獨孤方和蕭秋雨。但腳步聲卻
只有一個人的，獨孤方的腳步簡直比春風還輕。花滿樓微笑道：「兩位請坐，我
知道這裡還有幾張椅子。」

他既沒有問他們的來意，也沒有問他們是誰，無論誰走進他的屋子，他都一樣歡
迎，都一樣會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和這個人分享。

獨孤方卻沉下了臉，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兩個人？你究竟是不是個真瞎
子？」

他本來認為絕不會有人聽到他腳步聲的，他對自己的輕功，一向很自負，所以他
現在很不高興。

花滿樓卻還是同樣愉快，微笑著道：「有時連我自己也不信我是個真的瞎子，因
為我總認為只有那種雖然有眼睛，卻不肯去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花滿樓顯然是「視障」傑出青年的代表，他眼盲心不盲，盡其所能的享受生命，
聆聽鳥鳴的清脆，深領百花的芬芳。他是主角陸小鳳的好朋友之一，在許多千鈞
一髮的危險時刻救助他人，當然，也屢屢掉入甜蜜女孩的溫柔「陷阱」。他太容
易信任、同情、原諒別人，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短絀。比起原隨雲，花滿樓
可說是盲人健康形象的極致。

原隨雲，無爭山莊的少莊主，書中說「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隨雲少莊主是個『神
童』，長成後更是文武雙全，才高八斗」、「武林前輩們提起這位原少莊主來，
嘴上雖然讚不絕口，心裡卻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只因他自從三歲時得了
一場大病後，就已雙目失明，是個瞎子」……。

在一次和武林群雄聚會的場合，古老如是描述：


原隨雲竟是個瞎子。

這一眼就認出了楚留香的人，竟是個瞎子？

大家全部怔了。

他們都是有眼睛的，而且目力都很好，但他們和他交談這麼久，非但沒有人能看
出他是個瞎子，簡直連想都沒有想到過。

他舉止那麼安詳，走起路來又那麼穩定，為人斟酒時，更從未溢出過一滴，別人
的身份來歷，他一眼就能看破。

又誰能想到他是個瞎子！

大家這才終於明白，他眼睛為什麼看來總是那麼空虛寂寞了。

驚歎之餘，又不禁惋惜。

他人才是這麼出眾，長得又這麼英秀，出身更是在武林第一世家，正是天之驕
子，這一生本已無憾。但老天卻偏偏要將他變成個瞎子。

難道天公也在妒人才？不願意看到人間有無缺無憾的男子。


大概原少莊主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吧！所以他運用了異乎常人的智慧作出種種奇
妙詭秘的安排佈置，讓許多「視力」比他好上千百倍的江湖人物或者慘死，或者
敗服於其手下。他擅用人們對盲者的關懷、慈悲和憐憫，藉著殘缺雙眼表象遂其
扭曲的自大。當眾人果如其願地落入他異想天開的狡計後，他自己也出乎意料地
突然失去了一切，一切的聲名威望，一切的志得意滿，甚至失去了生命。……

應是我比較玩世不恭，如果有人想要經由相關文字著作瞭解視障者的心理與生
活，希望我建議幾本書，我不會推薦海倫凱勒或者類似的立志讀物，那些在我看
來都太沈悶且著重於「教化」，隱匿了與光明同在的黑暗面，淋漓盡致地描寫了
主角的奮發努力，對他們性格的陰影卻潦草數筆，只凸顯殘障對其思想的正面啟
示，多忽略此對該人格「可能」的負面扭曲。

若你問我，花滿樓與原隨雲這二個性格、思想、行事都極端相異的人物到底那個
比較貼近真實視障者的心態？我會說…他們加起來……方近似於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