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羆 家 莊★

誠如『達文西密碼』中那個至今令我難以忘懷的片段：主管蘇黎世儲蓄銀行巴黎
支行的安德烈‧韋爾內，欲假扮運貨司機企圖以瞞天過海之計，用裝甲車協助蘭
登和蘇菲金蟬脫殼，不幸被科萊中尉攔下。中尉滿腹疑慮地指著韋爾內的手腕問
道：「所有的司機都戴勞力士手錶嗎？」

韋爾內低頭一看，發現他那閃閃發亮的昂貴名錶竟從夾克的袖子下面露了出來，
精明幹練的他臨機應變道：「他媽的，這個東西嗎？在聖‧塞瑞時從一個『台
灣』小販那裡用２０歐元買的。你要的話，我４０塊錢賣給你。」……

在其他一些歐美的動作影片或犯罪小說裡，粗魯暴力的黑人、中東籍的恐怖份子
與奸邪狡詐的華人，不知何故常被當作治安破壞者的象徵，同代表公理正義的白
人英雄展開一次次彷彿永無止境的殊死拚鬥。

我不瞭解如此看似約定俗成的安排是強烈的種族主義作祟，亦或僅屬純粹依循傳
統的戲劇老梗，總之在這樣有意無意的污名化下，卻離奇盛開著一朵相對來說出
淤泥而不染的「清蓮」──檀香山警局的陳查理探長。

中年發福的陳查理生得面容白淨，溫良恭謙，總是身著整齊的西裝，一雙炯炯放
光的小眼睛宛若閃爍於燈下的黑鈕扣，令人一見難忘。他原屬廣東籍，擁有十一
個年紀自幼兒至大學生不等的子女，他經常為孩子們的越發美國化而厭棄熟讀漢
文詩詞、格言傷感不已，畢竟他自己是個出口成章，說話時喜歡引經據典的道地
「老中」，所以期盼孩子們也能多少保有禮義之邦的基本文化學養。然則這些生
於美國、長於美國、受教於美國的年輕一代，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就是美國人，
即便他們盡皆深愛著顯得些許古板的警探父親，卻始終無法有效跨越那觀念的鴻
溝。

事實上，這位細心和善、思慮周密的華人名探，其締造者E. D. Biggers. 從頭
至尾僅寫了六本以其為主角的小說，但因是衍生的相關影片竟達四十餘部之多，
該項紀錄大概獨有００七系列堪與比擬，而陳查理周邊的漫畫與副產品更是數不
勝數。可惜的是：這些轟動一時的影視作品均非由真正的華人男星擔綱演藝，縱
然書中描模的陳探長使人不禁聯想到香港演員洪金寶。

與其說Biggers.筆下的陳查理像個難免遭受偏見看待的異國警察，我倒覺得他那
克己復禮的特質，時時鞠躬的習慣，更像是個洋財主家的總管或廚頭兒，跟我透
過罪案小說所認知的美國警官那種強悍形象全然不同。加之他又特別愛用警語，
例如：「死亡就是不請自到的黑駱駝，不一定跪在誰家門口」、「這是常識，最
不需要警察時往往最容易找到」、「一個人晚上脫鞋上床時，怎麼能保證第二天
還能再穿上它？」、「要過河的人不應該罵鱷魚的母親……因為你還沒安全地抵
達彼岸」、「人回首往事時，總會發現做了許多錯事。……獲得最後勝利的人是
不會計較以前的小事的」……，儼然就是個善於東方式沈思的哲學家兼高深莫測
的辦案高手。

由於十九世紀中葉北美掀起了萬人空巷的淘金熱，吸引大批中國沿海村鎮的華工
不遠千里、離鄉背井前往一展美洲夢。而所謂契約型的華工（即為外商招募轉賣
的華人）無論工作待遇或生活環境均相當惡劣，初期僅至夏威夷者尚得檀香山政
府的法令保障其人權，之後夏威夷併入美國，則全面禁止華工移往該區。

Biggers.於一九二五年開始創作陳查理的系列小說，內容頻繁出現的中國餐館與
華人傭僕情節，多有如同前述華工所具含的特殊背景及其社會意象，讓讀者在欣
賞陳探長以中國式的靈感破案之餘，也能略窺當時檀香山華人的生活概況。

倘用今天的眼光檢視陳查理探案故事中對華人的貶抑，我們不免會想：這還是在
號稱世界熔爐的美利堅合眾國哩！若在階級觀念仍深植民心的英國，當局會否任
用一名中國人為警務主管，非常讓人懷疑。然而陳探長真正活躍的年代畢竟是二
十世紀的一九三０年前後，並非如今二十一世紀的二００八年，我們所閱讀的也
畢竟只是偵探小說，並非精心考據的歷史。